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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的双性同体特征及其文化意义

摘要:中国古代一位重要大神颛顼一向被认定为男性,但他在内里其实具双性同体的特征,只是在后来的发展中慢慢变褪成了纯粹的男神。中国古代许多重要的大神都具有这种特征,这种双性同体的特征具有深刻的哲学意味和丰富的文化意义。

关键词:颛顼;男性;女性;双性同体;文化意义

中图分类号:1206.2 文献标志码:A

屈原诗歌中涉及到的中国古代神话中,大神颛顼的神性十分特别或者说矛盾,但这一点似乎到现在还没有被研究者意识到。

屈原在《远游》中叙述自己想象性“环球”神游的路线是“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微间”,沿着太阳运行的路线,先东方南方而后西方,最后是北方:“轶迅风于清源兮,从颛顼乎增冰。”北方在中国古代神话时空中对应的时间是冬季和黑夜,无论时间还是空间区位,都是太阳沉落的区位,则颛顼是主管寒冷黑暗世界的大神是无疑的,中国古代神话中关于五方帝神系统中,颛顼是处于北方的主神。也证明了这一点。但屈原又在《离骚》开始就唱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帝高阳”何人?王逸注曰:“高阳,颛顼有天下之号也。”王逸以来,历代注家对此均相沿袭,确认颛顼乃是高阳氏。而“高阳”就其本义。当为“明亮的太阳”、“高高的太阳”之意,也就是说,颛顼乃是一个高悬天空的明亮的太阳神。那么颛顼究竟是一个黑暗的太阳神还是一个光明的太阳神呢?

这个问题还与颛顼的性别问题联系在一起。

在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中国古代神话资料中,太阳神都是男神,因此,太阳神颛顼是男神大约是没有问题的。在迄今为止笔者所见的所有有关研究成果中,颛顼的性别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没有人不认为他是男神,但这个认识其实有点问题。

在远古时代,鲧主要是一位女性神,在此基础上兼具双性同体的特征。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同一个神既是男性,又是女性?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以后再论,我在此要指出的一个事实是,在中国古代,并不仅仅是鲧具有这种双性同体的特征,一些重要的大神,实际上都内在地具有这一特征。在这些大神中,颛顼是最突出的例子之一。

几乎没有人怀疑过颛项的性别:他是一个男神。而且在秦汉确立的五方帝神系统中,还是一位地位显赫的男性天帝。袁轲先生说他的地位仅次于黄帝,且曾代黄帝统治过天下诸神。颛顼作为男性神从来无人怀疑,特别是下面这则资料,最能证明他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

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衢。

这条严重的性别歧视法规可以说毫无疑问地显示了颛项神的男性特征。另外一条资料也侧证着他男性神的身份——

务隅之山。帝颛顼葬于阳,九嫔葬于阴。有九个嫔妃的神帝不是男性还能是什么!但如果颛顼是男神。下面这条资料便令人困惑不解: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项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这段资料一直令治神话的学者们不得确解:颛顼作为男性天帝如何同“鱼妇”有关系?有强为之解者,却未能得其真意。袁轲先生在谈到这则资料时说:“推想起来,大约是说,颛顼是趁着‘天大水泉、蛇化为鱼’的机会,附着鱼体,因而‘死即复苏’。‘复苏’的颛项半边身子是鱼形,半边身子是人躯,大家就叫这半人半鱼的怪物为‘鱼妇’,其意若日,因有‘鱼’为其‘妇’,才使他“死即复苏”的。”袁轲先生的这个解释是立足于颛顼是男性这一点上作出的,而且自身有内在矛盾:颛顼既为半人半鱼的形状,则“鱼”已经是其内在构成,又何来“有鱼为其妇”的解释?囿于“颛顼为男性”的成见,加上缺少分析心理学和人类学的视野,袁轲先生未能探得这一重要资料的真意。但袁轲先生的解释里有一点已经触及到这则神话资料的内核:颛顼与“鱼”与“妇”有内在的关联。如果他没有颛顼为男性的先入之见,也许可能窥见这则神话的真意:颛顼乃是“鱼妇”,一个亦男亦女、男女同体的神。而另外的学者如叶舒宪先生,在论及这一资料时,亦未能明确对颛顼与“鱼妇”的关系作出合适判断,他判断“颛顼的复活伴随着鱼妇的出现”大约亦是囿于颛顼为男神的成见。

这则资料中有五个问题需要解决:1、“偏枯”之鱼是什么意思?2、鱼与妇是什么关系?3、颛顼与鱼妇是什么关系?4、鱼\\蛇为何能互化?为什么要到“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的时候才互化?5、颛顼既为天神,如何会死?为什么又会“死即复苏”?

首先,“有鱼偏枯”之“鱼”是什么?日本学者白川静将偏枯之鱼理解为因治水而患半身不遂的大禹,“鱼妇”为出现于洪水时的蛇形神变身再生物。尽管有关大禹的神话资料确实说到他因治水而导致半身不遂或跛足(如《荀子·非相》曰:“禹跳。汤偏。”《帝王世纪》曰:“世传禹步偏枯,足不相过。”)但窃以为这一条资料与大禹没有关系,没有任何资料说到说过大禹曾经是一条鱼。我认为这则资料中偏枯的鱼应该是指那种濒死或已死的神鱼,是一条丧失了生命活力的神鱼或鱼神。这个鱼神所以濒死或已死,乃与其所处时空区位有内在联系。在中国神话中,春夏秋冬、早午昏夜的时间顺序对应于东西南北的空间方位,也对应于个体生命生——长——老——死的生命历程。这一对应性模式并不仅仅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是如此,几乎人类所有原始神话中都是如此,它是一切神话故事最终的原型模式,这已是神话研究者的共识了。从这个角度看,那“偏枯”的神鱼,它位于时空由西方秋天向北方冬天的运行时区方位,实际上就是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的神鱼。

但冬天北方的时空区位既是阴之极也是阳之始。一方面,它是趋向衰老、死亡的西方秋天的时空区位发展到极点的结果,另一方面,它又开启了代表着新生、生命的春天东方的时空区位,因此,是一个阴中潜阳的区位。所以,那条神鱼在这个区位的生命特征就是枯萎或死亡,但这种枯萎或死亡不会是永远的,因为这个区位是阴中潜阳的区位,是死可复活的区位,所以,处于这个区位的神鱼可以死而复活。因此,紧接着“有鱼偏枯,名曰鱼妇”的是“颛顼死即复活”一句。据《淮南子·时则篇》:“北方之极,……颛顼、玄冥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则颛顼在中国古代神话的五方帝神系统中,是居于北方冬天区位的主神,他自然具有冬天北方这个阴之极阳之始的区位所具有的生命在死亡中潜含着新生、从死亡走向新生的特征,所以,他才能死即复活。

接着这里自然产生了一个问题:颛项与这条神鱼——“鱼妇”是什么关系?首先,这条神鱼为什么“名目鱼妇”呢?丁山先生认为“鱼妇”就是鱼凫,窃以为非是。我认为“鱼妇”的名称突m的是对这条神鱼女性特征的确认。关于鱼与女性的关系,许多研究原始文化的学者都做过研究,他们的结论几乎是共同的:在原始文化和神话中,“鱼”是女性的象征。“鱼”与“妇”连词。大约确指鱼与女性相结合的形象,这种形象也许是美人鱼似的半人半鱼。或者类似仰韶文化半坡陶器中那著名的人面鱼纹形象。上段资料中,“鱼”即是“妇”“妇”即是“鱼”,“鱼”、“妇”合称,同义叠加,无非更突出其“妇”的性别和“妇”与“鱼”之间的内在关联罢了。已有学者研究认为,仰韶人面鱼纹当为月相,乃月亮女神,这一成果当可确认。同时,尽管上引那条资料各句独立性比较强,但从这一段文字字面的意义看,我认为“鱼妇”应即颛顼,只有这样理解才是比较合适的,或可通的。下面的“蛇化为鱼,颛项死即复苏”中的“鱼”,当是前句所言的“鱼妇”,也即是颛顼。而其它解释(如上引丁山、袁轲、白静川等学者的解释)都似乎不甚妥帖。

如果这个解释是可以确认的话,那么,我要说,颛顼最早很可能是一位女神而不是男神。因为,《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这则资料的来源大约是最古老的关于颛顼的资料。顾颉刚先生曾认为在《山海经》中,“‘山经’比‘海经’早,‘海经’比‘大荒经’早”,“大荒经”最为晚出。如果是指《大荒经》这一部分成书比较晚,那也许是对的,但如果是说这一部分的内容来源也比较晚,这个见解就是可以商榷的。笔者恰恰认为,《山海经》部分中,《大荒经》的来源可能最为久远,《大荒经》中的“大荒”在这里主要不是一个空间概念,而是一个时间概念,是“洪荒远古”的意思。也就是说,战国至秦汉,《山海经》的编撰者在编撰这部书时是很明确地知道《大荒经》这部分资料来源于遥远的年代(《大荒经》所载主要是夏商时代的神话以及周人始祖的神话,例如有关商人至上神帝俊的几则神话就全在《大荒经》中)。

那么,颛顼(鱼妇)什么时候才能死而复活呢?上引资料说是“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的时候。这与颛顼的“死而复活”有什么关系?首先,西方与秋天在现实和神话世界中,都是干燥和万物枯萎死亡的时空区域,所以从神话的秋天和西方进入到冬天和北方的“鱼妇”“偏枯”死亡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所谓“蛇化为鱼”,叶舒宪先生的解释是:“神话意识中的北方是地狱阴间的方位,而阴间的特征是黄泉大水与四海之水相联通。陆上生物死后下阴间,在阴间获得另一种生命形态,往往采取陆生动物变为水生动物的形式,这便是蛇化为鱼的神话心理基础。偏枯的鱼妇兼有陆生动物与水生动物的双重特征,因而是阴间大水与阳界陆地之间的中介物,也是生与死之间交互作用的神秘中介。坎贝尔曾指出,在原始神话中,生与死之间的转化常常表现为某人和某动物变化为鱼。”这种解释也许不无道理,但这里还有一层性别的转换没有被揭示出来。蛇一般是陆地动物,在原始神话中,它的形象常常是男性的象征(例如印度神话中创造与毁灭之大神湿婆手握一条眼镜蛇的形象中,那条眼镜蛇就是男根的象征),而蛇到秋末冬初就丧失了活力,要人土冬眠。在相当意义上,就是死亡一次。因此,上引资料中“风道北来,蛇乃化为鱼”一段,恰恰是说,在冬天到来的时候,陆生的蛇死亡了,它到另一个死亡的世界(北方是死亡、阴间、地狱的方位),在那里,获得了新的生命形态:转化为鱼(鲧被击杀于太阳沉落的西方和秋天,化为玄鱼入于虞渊就是显倒)。因为北方是黄泉大水所在的方位,这个水的世界,是生命死亡的世界,但恰恰也是鱼获得生命的世界。这个鱼也只有在冬天北方的时空区位才能获得生命,在陆地上,它则必定丧失生命活力,成为一条“偏枯”的死鱼。既然如前所述,鱼在大多数民族远古神话中都是女性形象,那么,蛇化为鱼,也就暗含了男性与女性的性别转换了。

同时,上引那一条资料中,还暗含着一个时空区位的转换:首先出现的“有鱼偏枯,名日鱼妇”一句,是指的处于西方秋天时空区位的鱼,这正是生命处于枯萎和被刑杀、死亡或即将死亡的区位,在中国古代神话时空中,它的空间特征是陆地或山陵(中国诸神在秋天、西方死亡,其死葬之地均为山陵)。在这样的时间空间中,鱼必定丧失生命活力,所以,处于“偏枯”状态。因此,“偏枯”之“鱼”指的是处于西方秋天区位的鱼神。而“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则暗指时空运行到北方冬天的区位,如前所述,在中国神话中,这是一个黄泉(天泉)大水构成的广大世界。既是死亡的世界,也是重新获得生命活力的世界,北方作为阴之极,在五行中是水方,是一个原始的水世界,是黄泉(天泉)大水发源之所在。《淮南子》中描述太阳的运行西入“虞渊”到东出“蒙汜”,这之间广大的区域都是由水构成的世界。而几乎在所有民族的神话中,水都是孕育生命的源泉,是生命的起源和来源所在。所以,在“风道北来”的时空区位,天泉大水涌发,偏枯之鱼死而复活。 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断,颛顼在远古时代首先可能是一个月亮神,具有明显的女神特征。这一点,即使在后世的五方帝神系统中也显现出来了。战国至秦汉形成的五方帝神系统,所有的帝神全是男性,颛项在这一系统中乃北方水帝。但这一时空方位本身却具有阴性特征,冬天、北方、黄泉大水为阴之极点,内在具有女性特征。这一点,叶舒宪先生在《中国神话哲学》一书中有精到研究和明确结论,今引录其对比性因素如下:

上=阳=南=神界=男=天(气)=光明=正=夏=白昼

下=阴=北=水界=女-=水=黑暗=负=冬=夜晚

准此,颛顼即使在后出的五方帝神系统中也暗具女性特征。尽管在后世的男性化改造过程中,颛顼完全成了男神,但作为天帝,他所处的方位和神性特征仍然带有女性基因。

但似乎也没有理由说颛顼从来就是女神,而且只是女神。这不仅是因为有关颛顼的大量资料都将颛顼描述为一个男神,更因为,这个神本身的神性特征中留有明显的男性基因。如果说上述解释揭示了颛项的女性特征,那么,本文前引那条资料以及现在所见的大量资料则都在强调他的男性特征;他是月神,但也是太阳神(“高阳氏”的称谓就是明证);他是西方北方之神,但也是东方之神:《吕氏春秋·古乐》说:“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这“若水”乃在太阳沉落的西方,而“空桑”据袁轲先生说即“扶桑”,即东方之太阳树,则颛顼是合东西两种对立时空区位于一体的神。

事实上,这个大神的名字已经透露出他的兼具两种对立属性于一身的特征。“颛顼”何解?对楚辞有精深研究的姜亮夫先生在其巨著《楚辞通故》中曾经专门列有“颛顼”一条,收集相关资料颇多,但关于这个名称的本意,他却认为不得而知:“‘颛项’一帝传说皆在朔方,则颛顼一称当为北方方言。传世已久。莫尤知其本义矣。”许多人都认为“颛顼”这个名称无解,有学者强为之解,如说他是远古某个部落大祭司等,也似觉未能得其真义。

今按:“颛顼”,古籍又作颛臾、颛须等,我以为,其本名应以“颛顼”为合适,其它为声音通假的结果。“颛顼”仅从字面看似无可解,但实际上这个神的本源性特征就蕴涵在字的构形之中。许慎《说文解字》释“颛”:“头,颛颛,谨貌”,释“顼”亦曰:“头,顼顼,谨貌。”㈣则“颛”与“瑞”乃是同义重复的词。“颛顼”二字均从“页”,而“页”即头颅之象形,则这个神是一个以其头颅引人注目的神,故许慎释颛与顼均以头颅。什么样的头颅呢?许慎谓“颛”字“从页商声”,意谓“颛”字乃是一个形声字。但其实这个字左边的部分不仅表音也表意,是音义同构的形声和会意兼具的一个字。“颛”字左边构成上“山”下“而”,“而”乃人面之象形,也是头颅之状,意谓大山压顶的头颅。在古代,人们根据互渗律的神话思维方式,将人的身体与宇宙的构成作对应等同的联想,则头颅乃人身体最上方、最显眼的、最重要的器官,一如太阳(以及月亮)是宇宙最重要、最显眼的天体,因此,人的圆圆的头颅与同样圆圆的太阳(月亮)在神话思维中就建立了内在的同一性关系。这几乎是具有世界性的现象。早期人类神话中,太阳神或月亮神的形象经常是用人的头颅来表示的,无论中国或其他民族古代神话中都有大量的例证。因此,可以断定,颛顼与中国古代的光明神即太阳神或月亮神有密切的联系。那么,这是怎样一种状态的光明神呢?“颛”的左边的构形实际上已经给出了答案:“而”在“山”下,本意即头顶一座大山的人面(头颅),也就是大山压顶的人面。人处于这种状态自然是一种无法任意舒展、恣肆放纵、自由自在的状态,所以,许慎谓颛“谨貌”。“颛”在本意E有因受到逼压而导致心意沉郁、紧张、小心、拘谨、谨慎、沉重、胆怯、封闭等等的意思,所以,凡从“耑”构生的字都在根本上带有这些原义或转义。而颛顼的“颛”的构形中特别强调的是这个神的头颅,提醒人们注意“头在山下”这种状态。而头在山下也就是太阳(月亮)落山的形象表述。颛顼既然是沉落于山下的光明神,那么,他就是一个黑夜的收敛了光明的太阳(月亮)神,所以,可以认为他是沉落的日神或月神(顺便提及,如果将他与仰韶文化时期有名的人面鱼纹图案的神性问题联系起来考察将会有一些非常有趣的发现)。既是光明的却又具有黑暗的特征,他名字的构形中已经暗含了他兼具这两种矛盾的特性。

由于颛顼的这种特点,致使颛顼的子孙和臣民中也多有兼具两种对立特征于一体的。据《大荒西经》:“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这“老童”在《西次三经》中又作“神耆童”,“老”也罢,“耆”也罢,都是指生命的衰朽状态,而“童”则是生命的幼小状态,这个神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是将生命时间的两极状态矛盾地组合到一起的神;重与黎最早为一个神的名字“重黎”,后来分析成为两个神。而“重”即“申”,即电光,光明,“黎”有黑、黑暗义。两种对立的光色状态又矛盾地统一在重黎一个神身上。所以,当颛顼要重黎“绝地天通”时,乃“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意即命令重努力将天望上顶,令黎努力将地望下按,以扩大其距离。天上地下,天明地暗,重与黎各自承担的任务正和自己的内在神性是统一的。

颛项许多后代都有这种二元同体或者二元对立特性,例如,他的子孙中,既有“齐圣广渊、明允笃诚的”才子八人(亦称“八恺”),亦有“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的“不才子”如梼杌;既有生而即死的三个短命鬼儿子(死为疫鬼),亦有永生不死之“三面人”,还有寿过八百的彭祖,……颛顼子孙神性的这种二元同体或者二元分立特性,在根本上来自于颛顼本人。

这一特性甚至表现在其国人的形体特征上:

昔高阳氏有同产而为夫妇,帝放之于崆峒之野,相抱而死。神鸟以不死之草覆之,七年,男女同体而生,二头四足,是为“蒙双氏”,旧

颛顼统治国度里,这“蒙双氏”本是同产双胞胎兄妹夫妻,死而复生亦为身体相连、男女同体的神人,正是这个雌雄同体的神人,可以说,把颛项阴阳兼具、雌雄同体的特征外在化、视觉化了。

而在秦汉时期的神话中,北方也有一个著名的双性同体神:玄武。所谓“玄武”神,乃龟蛇同体。何新先生研究认为,“这一形象,正是作为“玄冥”的修(蛇)与熙(鳖)夫妻的象征性变形”。据《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少吴氏有四叔,日重、日该、日修、日熙,实能金木及水。……修及熙为玄冥。”何新先生的推断是,“修”乃鲧妻禹母“修已”,“熙”乃鲧自己,修已乃龙蛇,鲧为鳖,与龟同类,夫妻合为玄冥。这一推论的确认尽管还须多方证明,但北方之神玄武乃龟蛇合体的形象是众所周知的,说他(她)乃雌雄同体之神大约是可以确认的,至于他(她)是玄冥还是颛顼,那倒不必细究,重要的是北方的帝神具有这种雌雄同体的两性特征,大约玄冥、颛顼都如此。 按照神话的时空观,北方乃阴之极而阳之始的一个方位,因而,同时具有阴阳两性,尤以阴性为显著。故北方之神又是水神、月神。而月神(水神亦然)在突出其阴性特征时,往往暗具雌雄同体二重性。美国学者哈婷在其专著《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一书中,对这种二重性从集体无意识角度进行过深入探究,她发现许多民族的月神同时兼具水神、土地神的特征,同时(或先后)既是男性神,又是女性神,像巴比伦的月神既有男神西恩,又有女神伊什妲尔;埃及的月神,既有伊西斯,又有奥息里斯(奥息里斯继承了月神透特的基本特征),等等,不仅如此,就是每一个神本身也具有雌雄同体特征:

某些月亮神实际上就是阴阳合一,亦男亦女。巴比伦的月亮神西恩被他的赞美者歌颂道:“万物之母,众生之父,啊,仁爱的天父,您给世界广布恩泽。”

在巴比伦,月亮神西恩渐渐被女神伊什妲尔所取代,伊什妲尔被描述为既是月亮之母,又是月亮之女。她与她的前身西恩一样也是雌雄同体,人们也这样乞求她:“噢,我的男神哟,我的女神哟!”在埃及,月亮女神伊希斯的初始形态之一便是伊希斯——耐特,亦男亦女,希腊女神阿耳忒弥斯也是这样。蒲鲁塔克说:“他们称月亮为无限宇宙之母,他们兼具男女本性。”

写到这里,顺便介绍该书另一重要观点:雌雄同体或有男有女的月亮神,既是父女、母子、兄妹、又是夫妻,这在所有的月亮神话中,具有普遍性。例如伊希斯和奥息里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母子关系,在埃及神话中最先亦为母子关系,拉神崇拜兴起后,她们成了兄妹兼夫妻关系。从这一月亮神的普遍特征返观上述颛顼的神性,一些令人困惑之处便迎刃而解了。颛顼既是男神,也是女神,他兼具双性同体的特征。

上述研究也许能破解多少年来令学者们困惑的有关颛顼的互相矛盾的资料。

中国上古诸神中,相当一部分著名大神同颛顼一样,兼具阴阳两性、雌雄同体的特征,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她)们(大多数)在男性神的外表下,潜藏着或多或少女性神的因子和特征。关于中国古代诸神原初具有女性特征,其后,才在男性化的历史进程中被做了男性化改造,成为男性神的过程,龚维英先生在《女神的失落》一书中有详切研究,可参看。龚先生的基本观点是,现在看到的中国古代主要的大神们,从其遥远的起源看,起自母系社会,因此大都具有女性特征,只是在后来的男权社会中,经历过男性化的改造,失落了女性特征,而成为男性神。我觉得这个观点,对于解释中国古代许多大神性别特征的发展过程是很有启发性的(当然不是一切大神都经历过这个初为女性,后为男性的转化过程)。在这个前提下,我要补充的是,许多大神,其实一直都兼具两性潜质,或者是男外女内,男先女后,或者是女外男内、女先男后,或者一直保持着两性兼具的特征。颛顼就是保持着男外女内性别特征的一个大神。

那么,颛顼和中国古代诸大神身上这种兼具阴阳、双性同体的特征对中国后世文化有什么意义吗?这个意义当然是重大的。熟知文化人类学、文化哲学、神话学和分析心理学理论的人们都已经了解这样的观点:原始神话表达了创造它的人类处于童年时代的心理特征和倾向,作为一种人类最早的精神文化现象,神话具有精神原型的意义,相当意义上,它为进入文明时代的人类的文化创造和发展提供了一个基本的范型,因此,潜在地引导和规定着人类文化的发展。从这个角度看颛顼和中国古代许多大神兼具阴阳、双性同体的特征,我们将发现,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奠型作用和影响是深远而潜在的。从《易经》确认乾坤一体、阴阳和谐开始,老子的《道德经》、战国时代的阴阳五行、汉代以后的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等等,中国文化一直在突出强调或者追求阴阳同源、阴阳和谐、阴阳一体、阴阳互补。应该说,这是中国哲学和整个中国文化的主导性精神特征和价值取向,而这种特征和取向,就源头而言,早就潜含在颛顼等中国古代大神兼具阴阳、两,陛同体的原型性形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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